杨昉

大家好，我是新华日报记者杨昉。但下去采访时，我却常常是工地会计、是建筑公司业务员、是饱受病痛折磨的病人、是急于赚钱的家庭主妇┈┈唯独不是记者，因为多数情况下我都是暗访。

我是半路出家做记者的。2017年，我在中国江苏网做了11年编辑，孩子8岁。这一年，新华日报为了加强舆论监督报道，内参部招调查记者，学新闻的我内心那团始终想去采访一线的火苗，腾地就着了。从一个工作相对轻松、上下班准点有规律、方便带孩子的岗位跳去调查记者这个“尖刀班”，做这个选择我毫不犹豫。通过考核后，我的心里却在打鼓。搞舆论监督，要最过硬的调查本领，毫无纰漏的稿子，我能胜任吗？

因为多人暗访易出破绽，大多数情况下，我都是孤身一人下去。不过，女性做舆论监督还是有一定的优势，下去暗访时，对方不容易怀疑。

村民举报儿子资产千万的周某某吃了11年低保，原因是“肺结核”。但周某某抽烟很凶，每天都在村里赌钱，玩得很大。接下来，我要到村里拿到周某某赌钱和家庭条件较好的证据。但是，我一个陌生人，怎么混进棋牌室和周某某的家？

我从南京坐两小时高铁到淮安、一个半小时公交到村头，又走了半小时到村里小卖部兼棋牌室。我装成走亲戚，在小卖部买了几样东西，用当地方言和老板娘套近乎，说亲戚不在，请她带我去棋牌室玩两把。进了棋牌室，里面烟雾缭绕，正在赌钱的两桌大汉恶狠狠地盯着我，我将之前说辞重复了一遍，并同他们插科打诨。之后，我假借观战靠近周某某，拿出手机偷偷录像，拍到他一下午输赢七百多的证据。

离开棋牌室，我又到周某某家，扮成统计人员，和她老婆聊天，并看她家装修情况。当我问起她家门前的13亩鱼塘时，她警觉起来，打电话给周某某。我赶紧找借口离开。

后来，我又在村内多户村民家走访。结果，遇到村会计，他盘问我，我说“摄影家协会下来采风的”。他将信将疑，跟着我走了1000多米才离开。

稿件刊发后，总阅读量超2000万。这个村包括周某某在内的8户假低保资格被取消，区民政局副局长等8名干部被处分，还推动全省对“假低保”大排查。

暗访中，难免遇到危险和突发状况，需要随机应变。因为在很多情境下，是没有办法向外求助的。

一家销售公司将保健品宣传成神药，高价卖给老人。我拿着自己椎间盘突出的片子报名，经过两道门岗盘查，才进到他们诈骗现场的大厅。我将录音笔藏在大厅角落，又迅速拍了几张大厅场景，但被老板发现。他将我带到一个小房间，问“你这么年轻，为什么来参加老年人活动”？我说慕名而来，之后又和他虚与委蛇。后来，我假借上厕所，在厕所里摘掉隐形眼镜，戴上框架镜，脱掉外套，再混回大厅，拍到他们骗老人和高价售卖保健品的证据，带上录音笔离开。稿件刊发后，受到查处的老板到报社闹事，要我为公司不能经营负责，威胁我走路小心点。

最危险的一次则是今年4月。我在农村暗访时，发现空旷田间堆了一堆灰黑色的“土”，觉得不对劲，就去用手捻了一下，还凑近闻了闻，结果倒了两瓶纯净水也没有洗干净。回到南京检测才知道，里面的重金属元素铬严重超标，还有硫、氯等有害元素和微量放射性元素。六价铬是一种易溶于水且剧毒的重金属，属于一类致癌物。检测人员得知我用手直接取样，当即说我不要命了。

为了搞清土的来源，我以“业务员买渣土铺路”名义，联系上老板，跟着他进入石英砂酸洗车间，在里面，我还偷拍到另一处危废堆放点。

可能是我在工厂里问了一些相对专业的问题，让老板产生怀疑。离开工厂的时候，他不顾我拒绝，强行上了我的车。我第一反应就是假借换挡，迅速将车上印有酒店名字的矿泉水转了个方向。后来，在距离高速入口还有2公里的地方，他下车离开，我以为万事大吉，开车往酒店走，结果5分钟不到，就接到老板电话，问：“你怎么不上高速？”我看下后视镜，发现他的车就跟在后面。我加大油门，转了5条街，才甩掉他们。

稿子刊登后，省里组织调查组，确认是一起跨省生产运输危废大案。

七年的调查生涯，有过不少艰辛。为了调查高标准农田质量问题，我在40度高温下暴走20公里。为了摸清省道事故不断的原因，我冒着生命危险沿省道徒步七公里，又走访四个村庄240户村民拿到准确死伤名单。为了拿到偷排污泥的证据，我凌晨三点在污泥填埋场蹲点。同事说我在单位文文静静，一下去采访就变成女汉子。

七年来，我的报道使4人被刑拘，8名干部受到党纪政纪处分，400多户城中村居民搬离危房，100多户居民摆脱深井水、用上自来水，一条被称为“死亡之路”的省道变为平安大道……许多群众给我送来锦旗和感谢信，但我认为，这些不是给我个人的，而是广大群众表达对党和政府的信赖。为了不辜负群众期盼，柔弱的我将一直在路上。

杨昉暗访污泥填埋点

杨昉暗访高标准农田质量问题

杨昉接听群众来电

（注：以上素材均由中国记协提供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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